在梅城的旧府衙西北角,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小院子,这是当年知府和其他官员读书、唱诗、喝茶、休闲的地方,因院中有两棵桂花树,故名青柯院。这两棵桂花树,一棵是金桂,一棵是银桂,每到秋高气爽之季,金银两桂竞相开放,香飘全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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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柯院建于何时已不可考。根据专家鉴定,院内两棵桂花树的树龄都在800年以上。假如这两棵桂花树是在建院子的时候栽种的,那么青柯院至少在宋代就有了。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哪位知府在院子的一角建了一座石亭,因院取名青柯亭。院与亭几经兴废,唯院中那两棵桂花树处变不惊,岁岁年年,开花不止。

乾隆三十年(1765),这座院子又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,他的名字叫赵起杲。

赵起杲是山东莱阳人,康熙五十四年(1715)出生,从小喜欢读书,尤其喜欢读小说之类的“闲书”。

赵起杲有个同乡叫周季和,比赵起杲大十一岁,一直在济南当私塾先生。有一年冬天,周季和回家探亲,得知赵起杲爱读“闲书”,就把自己在济南教书时抄来的两册《聊斋志异》送给了赵起杲。书的作者叫蒲松龄,也是山东(山东淄川,即今淄博市)人。赵起杲拿到这两册书,翻来覆去不知读了多少遍。书中写的全是狐啊仙的故事,精彩得让他深深着迷,而且文笔也相当雅致,大有左氏之韵味,司马氏之遗风。

赵起杲读完两册手抄本,感觉很不过瘾,总是追着周季和问,蒲老先生是不是就写了这点故事?周季和说,先生写得很多,是我没有抄完。

这句话,把赵起杲的胃口吊得高高的。从此,他开启了寻访全书的艰难历程。

也许是因为赵起杲喜欢读“闲书”的原因,他一直没有考中进士。乾隆初年,他以贡生的身份,在当地当了一个小吏。后来经人推荐,南下到福建,先后在连江和古田当知县,这对一个只有贡生身份的人来说,也已经相当不错了。赵起杲虽然当了县官,但寻访全本《聊斋志异》的事始终没有忘。在福建,他认识了当地一位著名的文人——郑方坤。

郑方坤是雍正元年(1723)的进士,曾先后在山东登州、武定州、兖州当过知府,也喜欢收藏各类书籍。一天,赵起杲前去拜访回家省亲的郑方坤,果然,郑方坤藏有《聊斋志异》的全抄本,这让赵起杲欣喜若狂。在他的死缠硬磨下,对方终于答应,允许他抄个副本去。赵起杲请人到郑方坤家抄来了全本。仔细阅读后,发现与周季和的抄本稍有不同。他认为,这应该是蒲老先生的原始稿本,至少是最接近原本的。

可是,这么一部好书,光以手抄本的形式在社会上流传,影响力终归有限,要想办法把这部书刊刻出来,让全天下的人都有机会读到这部书。于是,刊刻《聊斋志异》就成了赵起杲的志愿。可是,要刊刻这么一部大书,没有一定的资金作基础,是难以做到的。

乾隆二十六年(1761),赵起杲调到杭州任总捕,这是一个负责刑事侦察和维护治安的州官。由于他善于处理各类案件,得到杭州知府的信任,很快就被提拔为同知(副知府)。当时杭州的刻书业是天下闻名的,赵起杲便开始筹措资金,准备在杭州把《聊斋志异》刊刻出来。但人算不如天算。乾隆皇帝数次下江南,每次都要在杭州逗留很长一段时间,这可把杭州的大小官员都给忙坏了。刻书的事也就一拖再拖。

不过忙有忙的好处。对赵起杲来说,最大的好处是:因为工作做得出色,得到了皇帝的认可。不久,他就被提拔为严州知府,时间是在乾隆三十年(1765)。

与杭州相比,严州的地方事务就少得多。赵起杲的官虽然升了半截,但空闲时间反而多了。而且严州的刻书之风盛行,在这里刊刻《聊斋志异》,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

赵起杲拿出几乎已被翻烂了的周季和抄本和新抄的郑方坤藏本,另外,他还从一个叫吴颖思的人那里借到了另一种抄本。有了这三种抄本,刊刻工作就有了相当的基础。他对这三种《聊斋志异》抄本作了细致的研究、比较,决定以郑方坤抄本为底本,以另两种抄本作校勘。

他在杭州工作时,结识了著名文士余集和著名收藏家鲍廷博。他把余集和鲍廷博都请到严州,编校方面的事让余集担任,资金筹措方面的事由鲍廷博承担。他还把自己的弟弟赵起杭,以及朋友郁佩等都请到衙署里来,一起参与。为了扩大影响,赵起杲还邀请了当时的名流王承祖、魏之琇、沈烺等,为刻本题词。刻印事务由陈载周负责。

赵起杲请来的这批雅士、精英,会聚在严州,会聚在青柯院,校勘的校勘,抄写的抄写、刻板的刻板,印刷的印刷,装订的装订,忙得不亦乐乎。

刻书,不仅是一件苦差事,也是一件烧钱的事。据推算,乾隆年间每刻一页书,大约需要0.4两白银,《聊斋志异》共有十六卷,有近一千个页码,也就是说,刻这部书,总共需要400两白银,一两白银在当时可以购买70多斤大米,400两白银就可以买28000多斤大米,这个数字大约是25个中等人家一年的口粮。所以,尽管有收藏家鲍廷博的鼎力资助,那也是杯水车薪。可以想见,当时赵起杲的压力何其之大。

赵起杲省吃俭用,还典当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,但资金的缺口仍然很大。所以,他只有在材料上做减法,他把每页书的版心尽量缩小,小到每个筒子页只有19×13.4厘米。这样的书用现在的话来说,简直是一种袖珍本。

每当日落西山,赵起杲一忙完公事,就来到青柯院,与大家一起工作,这样的日子足有半年多。到了第二年秋天,正当青柯院中那两棵桂树含苞待放、《聊斋志异》的前十四卷也印得差不多的时候,得力干将余集要起身赴京赶考,暂时退出了编校工作。赵起杲也为本年度的严州乡试忙得不可开交。当院子里的金银双桂怒放的时候,赵起杲病倒了。

他把鲍廷博叫到身边,对他说:我知道自己将已不久于人世,刻书的事你一定要担当起来。书成之后,第一部要烧在我的坟头。没过多久,赵起杲就带着对《聊斋志异》永远的牵系,闭上了双眼……

在鲍廷博的主持下,《聊斋志异》的刊刻工作一直在继续。到了第二年的春天,十六卷本《聊斋志异》终于全部完成,世称青柯亭本,也是第一个刻本。鲍廷博捧着第一部新书,来到澄清门外的新安江边,在赵起杲的坟前摆上祭酒,点上香烛,十六卷《聊斋志异》纷纷化蝶而去。因刻书而穷到以典当度日的知府大人,因刻书而客死他乡的书痴赵起杲,此时此刻应该可以安息了吧。

昔人已乘秋风去,院中空留桂花香。金桂和银桂,你们是第一部《聊斋志异》刻本的第一读者,书中的那些神鬼狐仙的故事,一直感动着你们。两百五十多年来,你们一直在为它们那些惊天地的故事所号泣,以致最后沥尽了你们的全部精血,先后追随故人而去。

而今的青柯院里,再也看不到赵起杲那专注校书的神情,再也没有了那批文人雅士忙碌的身影,甚至连那两棵历经800多年风霜的金银双桂,也早已失却了当年那浓密的荫郁,只剩两截朽桩(听说那棵金桂在林业专家的努力下,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复活)孤凄地陪伴在蒲松龄的半身塑像旁。那座连中国文学史都绕不开的青柯亭,也已被荆棘杂草甚至蛛网所包围,亭柱上的那副“桂馆秋香青柯传世,梅城春丽志异留仙”的对联,也有一半倒在衰草丛中。走在青柯院中,好似走在《聊斋志异》的书中一般,让人感到好不凄荒。

作者:沈伟富

最后修改:2024 年 05 月 08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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